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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鯤是傻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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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鯤是傻逼

齊鯤今年雖說職高三年級,但因為在外面耽擱了一年,早就成年了。郁家的人都不過生日,他十八歲生日更不用說。那天去派出所換了身份證,和張更三杯在網吧熬了個通宵,最後三杯營養不良暈厥過去,兩人雙眼通紅一臉慘白把人送到醫院,護士都不知道先救誰。

在醫院走廊的鐵制躺椅上睡到早上八點,算是他的成人禮。

自那兒以後,作為三個人裏第一個拿到身份證的人,齊鯤在張更和三杯眼裏的形象更偉岸了些。

“鯤哥,茍富貴,勿相忘。”張更翻來覆去看那張身份證上桀驁的少年,一臉羨慕。

“我拿到社會救濟金的時候,一定不會忘了叫你幫我去領。”

“……”

齊鯤即使在郁家,也可以說是無依無靠,除了下雨的時候頭頂有房梁,就連吃飯都要看郁新生的臉色。

所以他每回難得地流露出溫柔的一面,郁祈安總是忍不住想,如果齊鯤的心能夠完全放下來,不用隨時懸在空中,擔憂墜地後一片猩紅,他應該是個很好的哥哥吧。

小巷的路不平,郁祈安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石板路上,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隨著自己節奏時快時慢,她有些慌了陣腳。

該死的齊鯤,不是為了來找他,不會遇見這種事,她把校服拉鏈解開,萬一被逮住,還能學著電視裏的方法,來一招金蟬脫殼。

“齊鯤這個混蛋。”

齊鯤跟在她斜後方,冷空氣順著領口鉆進身體,他雙手揣在褲兜,盡量縮成一團,越發顯得這個人危險。他見女孩嘴巴裏嘟嘟囔囔,好像在罵什麽,覺得有趣,又見她把外套敞開,不免皺緊眉頭。

這麽冷的天,這家夥搞什麽名堂。

齊鯤快走幾步想提醒她註意保暖,還沒走進,郁祈安便像個彈簧一樣,飛奔而去。校服被風鼓成一面旗,隨著郁祈安越跑越快獵獵迎風。

她還沒來得及消失在齊鯤的視線,腳一崴,整個人順著慣性向前撲去。

忽然腰上被硬邦邦的手臂一攬,肩膀被一只大手捏住,整個人像個提線木偶被掰了回去。她被圈在一個的懷裏,溫暖的,帶著體溫,郁祈安來不及多想,扭頭對準那胳膊就是一口。

“靠,你他媽屬狗的。”齊鯤不敢使勁,怕把她牙給磕了,從小到大吃那麽多糖,沒有壞掉都是個奇跡。

郁祈安吃了一嘴毛,嘴上還沒松勁,擡起眼皮撞上齊鯤齜牙咧嘴一張臉,下巴忽然僵住。

“噗,你追我幹嘛?”她吐了吐嘴裏的毛,伸出舌頭,活像個桀驁的小狼狗。

“送你,女孩子一個人少走夜路。”他粗暴地掰過郁祈安,使勁拉上校服拉鏈,嚇了她一跳。

還算有點良心。

“你都沒穿外套,快回去吧。”

“我練過,不怕冷。”齊鯤抱肩,聳了聳,一臉高處不勝寒的無奈。

“……”

巷口出去一下子開闊,路燈繁華,這是一個斜坡的頂部,可以看見腳下順著馬路蜿蜒的燈海,以及形形色色的招牌。

巷子裏面和外面像是兩個世界,裏面雖然黑,只有他們兩人慢慢地走,也不嫌路程遙遠,而在外面,郁祈安卻覺得自己像個不速之客,校服一絲不茍套在身上,與這裏的燈紅酒綠格格不入。

“齊鯤?”夜店門口站了個女人,黑色抹胸短衣,兩條帶子繞過脖頸,欲蓋彌彰,包臀A字皮裙勾勒出嫵媚線條,雙腿雪白筆直,妝容颯氣。

關令秋瞅了一眼郁祈安,只短短一眼,不經意擡了擡嘴角,“原來你喜歡這款。”

齊鯤臉上倏地粲然一笑,歪著腦袋,擡起下巴指了指她,流裏流氣的,“我這好心送小姑娘回校,今晚關DJ上崗?”

郁祈安眼前又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齊鯤,他們好像從來都在不同世界,學校的墻不厚,裏外的人卻完全不同。

關令秋眼妝很濃,仿歐美在眼窩處加深,她又背對著光,一雙眼睛格外深邃,看著兩人點了點頭。

“齊鯤,你成年了嗎?犯法的。”郁祈安的聲音很弱,在門內傳出嘈雜音樂,被瞬間淹沒。

齊鯤似乎沒聽到,在她頭上輕揉了揉,“這條路不怕了吧,自己回去吧。”轉而擡頭走上階梯,優異的下頜線在光影作用下散發蠱惑人心的魅力,眉眼清俊,嘴角似有似無微翹,灰色衛衣下精致有型的身材撐出棱角。

“關DJ的音樂正合我意,當然要去。”

就這樣把她丟下,為了一個夜店的DJ。

郁祈安埋頭看了眼身上的校服,細眉擰成一團,頭也不回地往坡下走。混蛋齊鯤,總有一天要栽在這些地方!

沒走多遠,她預計自己已經隱沒在黑夜裏,郁祈安腳步放緩,遲鈍了一下,轉過身去。

齊鯤還在夜店門口和那女人暢聊,頎長的腿隨意交叉,沒骨頭似地倚在電桿上,右耳帶了一顆黑色的耳釘。她才發現,現在的齊鯤和第一次看見的張更有多像。他早已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長成了另一種模樣。

齊鯤拿出包裏的身份證,向門口的保安展示,保安示意兩人進去,關令秋身高不矮,郎才女貌,格外養眼。

他進去的瞬間,餘光看到不遠處一個藍色的身影,小小的,孤零零,在一根壞了的電桿下站著,看不清她的面孔,齊鯤心卻像忽然被捏緊,漏跳了半拍。

她也驚訝地看著齊鯤正大光明地走進去,原來已經成年了啊,這麽重要的日子,他卻從沒說過。

黑暗裏,對視僅一瞬,齊鯤邁進夜店。

郁祈安氣不過,撿起腳邊的石子舉起手還沒丟出去,又轉了個彎,走到剛才的巷口,在一堆密密麻麻的字符裏挑了個空位,一筆一劃刻上:

齊鯤是傻逼。

一直到周末,她都再沒見過齊鯤,這個混蛋不見也罷。可回到家裏,趁著郁新生不在,她還是鬼鬼祟祟湊到孟立楠邊上獻殷勤,孟立楠見慣了她的花招,斜著眼睛睨了她一眼,讓她有屁快放。

她把齊鯤請家長的事情告訴孟立楠,她繡鞋墊的手頓了一下,針線懸在空中,像一張網,把所有人禁錮住。

“齊鯤滿十八了你知道嗎?他都換了身份證了。”

“哦。”孟立楠只是淡淡地,“請家長的事別告訴你爸,齊鯤不留信息就是不想讓我們去。”

手上針線穿過鞋墊,勾勒出荷花的輪廓逐漸明顯,中指上的頂針反射陽光,刺眼,冷漠,卻格外堅硬。

“到底也是我們對不起他。”她又補了一句。

半晌母女倆沒說話,郁祈安反覆揣測為什麽對不起齊鯤,小時候那些奇怪的事情,她不是沒有懷疑過,但是她不敢問,怕背後是一個她永遠不能接受的事實。現在這個秘密還牽扯上齊鯤,她的心像火烤一般煎熬,仿佛離真相就隔了一扇紗窗,但她卻選擇逃避。

是他們的錯……

孟立楠也有事情準備和郁祈安聊,她試著整理情緒,把波動和不安都順著針線起伏消散在空中,胸腔中的空氣控制不住地顫抖,鞋墊太厚,她手上卸了力 ,穿針的手忽然抖動,然後猛地刺穿鞋墊,紮入左手。

“媽,你在想什麽呢!”郁祈安被她的動作嚇到,先是一驚。

孟立楠棕褐色的瞳孔深邃寂靜,泛出無助和絕望,她的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,剛才所有的心理建設都功虧一簣,“祈安,媽要死了。”

郁祈安腦中一片空白,胃裏像吃了一個秤砣,墜得她難受,身子忽然間輕飄飄的,聲音也從腸胃裏輕輕飄出:“啊?”

“宮頸癌,晚期。就剩幾個月了。”

“我要死了。”她又喃喃地重覆了兩遍,這感覺很不真實,當某一天明確告訴你這輩子只剩幾個月,像是做夢一樣。

“你看到了吧,過年的時候,那張初診單。”

出了檢查結果後,她不知道能告訴誰,郁新生會是什麽反應她現在已經懶得去猜,她原本不想告訴郁祈安,但是不說一定會讓兩人都後悔。

經過長長的沈默,郁祈安控制不住淚腺,眼眶裏包滿一次又一次,她睜圓眼睛看著孟立楠,她以後還能這樣看媽媽多久。

原以為和媽媽的一輩子還很長,突然間卻變成了倒數。

眼睛裏,光線被分割成細碎的渣子,世界像個被摔碎的寶石,晶瑩剔透地胡亂反射著光亮。

“媽,不會的,不會的。”

不會死的,不是真的,她知道說出口也沒辦法改變,只能呆呆地重覆前半句。

“祈安,聽著,後面的日子媽媽就陪不了你了,之前差點不要你,是我的錯。”

孟立楠的聲音哽咽,郁祈安看見她被打那麽多次,每回傷痕累累,卻從不輕易掉眼淚,今天她眼眶裏流出的水珠卻像冰針一樣清冷,深深紮進她心裏,凍結住血液的流動。

“本來不想和你說的,但是我自私,不想留下遺憾,最後了我邋裏邋遢的,還得麻煩你照顧我。”

“還有你爸,喝酒了你就離他遠點,之後畢業了,能自力更生,不想見他就不見。”

郁祈安已經泣不成聲,大聲嚷著不準她再繼續說下去,什麽情況,搞得像是遺言一樣。

她伸過右手去拂拭媽媽臉上的淚痕,觸碰到的一瞬,卻忽然被她粗糙的皮膚給燙了一下,已經隱隱能摸到歲月在上面留下的褶皺,記憶中春光滿面的年輕少婦忽然堙滅。郁祈安兩手捧著媽媽的臉,不準眼淚再出來,媽媽低下頭,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,緩緩閉上眼睛,欣慰地笑。

她說起小時候的很多事,大部分郁祈安都不記得了,從她懂事起,腦子裏就只有怨恨。媽媽說她小時候不吃飯,吃一口要聽一個故事,累人的很。說那時候的郁新生還沒染上酒癮,老愛抓些小蟲子逗她,每次弄得她哇哇大哭,後來膽子也越來越小。說她把她放在山上後就後悔了,拼命地趕回來,看到她滿頭的血,一身的傷,心都爛了,恨不得扇自己幾耳光……

她們感知不到外面的炎熱亦或是寒冷,思緒沈浸在過去,這一輩子,原來沒有想的那麽長。

發生什麽事,地球都不會停轉,郁祈安周天晚上被迫去上學的時候,深深體會到這點。

回到宿舍的時候,照例和室友寒暄了幾句,然後每個人在床簾裏支起一盞燈,不時傳出翻閱書籍的聲音。

這裏太安靜了,靜得她想大吼,想發狂,一整天的情緒都還沒散發出去,她這時憋得難受。郁祈安摘下助聽器,看著黑暗裏點點光亮,胸口鼓動著的一團氣實在憋不住,她悄悄出了門。

沒帶助聽器。

學校門口有一條河,是長江再細微不過的支流,此時街上人不少,她也漫無目的地順著河流向上游走。

河邊的公路很寬闊,越往上游人越少,昏黃路燈下不要命的傻蟲子被禁錮在射燈的範圍。她穿了一件黑色棉衣,盡力躲進黑夜。

路邊修了樓梯可以下到河灘,晚上的水很急,淹沒兩三級臺階,她走下去,坐在第五級臺階上,蜷縮在草叢裏,拼命大喊了一聲。

水流湍急,浪花拍岸,濺起朵朵水霧,順著風迎面而來,潮濕陰冷。她的聲音被淹沒在浪潮裏,她又毫不顧忌大喊了幾聲,花掉最後一口氧氣,想要吐盡胸中的濁氣。

*

齊鯤和張更三杯抱了幾瓶啤酒,一大包串,大大咧咧走在路上,有說有笑,透著旁人見了都躲遠的囂張。

“鯤哥今天怎麽沒和小美女聊天?靈魂之交呢?”張更打趣道。

“甩了,交不到靈魂,放棄。”齊鯤才不會說被對方拉黑了。

三杯忽然停住,豎起耳朵,“什麽玩意兒鬼哭狼嚎的,大半夜鬧水鬼了?”

幾人聽見聲音站在路燈下不敢邁步。

“哎,那河邊有個人。”

“哎,那個人好像……鯤哥的妹妹。”

三杯話還沒說完,齊鯤忽然把手裏的東西丟在地上,三兩步往前沖去。

張更也認出了郁祈安,把手裏提的袋子急忙掛在三杯手上,跟在齊鯤後面。“廢話,那就是郁祈安!”

齊鯤步子邁得很急,但河邊水聲浩大,郁祈安也沒帶助聽器,完全沒有察覺,直到忽然脖子一緊,被人拎著後脖頸提起來,一雙粗暴毫不溫柔的手捏著她薄薄的肩膀往後拖。

“你他媽要死是不是?”

她聽見了齊鯤憤怒的聲音,狠狠從嗓子裏刮出來,暴戾野蠻。

在路燈下站定,郁祈安松了松領口,皺著細眉咳個不停,一臉幽怨看著齊鯤。

“郁祈安你什麽意思,他媽這麽跳下去,想過你爸媽的感受嗎?哪根弦又搭錯了,我他媽真想把你腦袋掰開看看,是不是有病。”

齊鯤穿了一件加絨深藍色連帽衛衣,臉上不知是氣的還是凍的,微微泛紅,劍眉倒豎,臉部俊俏輪廓在寒夜更顯陰冷,呼出的氣在眼前凝成霧。他毫不客氣地用右手食指重重地點在郁祈安額頭。

她沒有準備,不想開口,被抵地連連後退,皺著眉頭,眼睛瞬也不瞬桀驁地盯著眼前的人。還是張更在後面一把攬住她的胳膊,朝齊鯤賠笑:“鯤哥,別把孩子罵啥了。”

張更的手臂不經意掀起郁祈安耳邊的頭發,齊鯤忽然瞳孔放大,立馬伸手將她額邊頭發都挽到耳後。

沒有助聽器。

他舌尖抵著上顎,忍著怒氣,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。

郁祈安伸手不耐煩地比劃學校宿舍,忽然想起齊鯤看不懂,又翻了個白眼。

齊鯤忽然雙手比劃:跟我回去拿。

她驚訝了一瞬,堅定地搖頭,她不想回去。

齊鯤問她發生了什麽,她也不說,問她孟立楠在沒在找她,才勉強回覆沒人知道她出來。

最後齊鯤扶額,比劃著問她跟自己回去,她搖搖頭,齊鯤又指了指前方,女孩這才同意,定定地看著齊鯤,她的眼睛在黑夜裏幽深晦暗,如一潭深池,倒影這月光卻看不清潭底。

一旁三杯和張更看得摸不著頭腦,之前難怪看齊鯤無聊了常在網上看手語教學,用處原來在這姑娘身上。直到看兩人指了指山上,這才看懂,一人抱著一大堆東西跟在後頭往山上的房子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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